《长跑》 by 森森

一场长跑,二人并肩,在慢热中不断擦出火花。

1

下课铃声刚响,徐映婉就和室友打声招呼,说要走了。室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又要去K大呀,你可真是好学。”徐映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毕竟那边讲座多,而且有几个老师讲的内容我很感兴趣。”室友顺手递给她几颗糖,并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她答应后随手就把糖揣进了兜里。

漫步在K大的校园里,徐映婉抬高视线望着遍处都是的银杏树,落叶给地面铺上了金黄的大衣,人若走在上面,有时还会发出细碎的嘎吱声。随着人群迈进食堂,眼动搜索片刻后,徐映婉找了条不长的队排了起来。正数着还有几个人排到自己的时候,徐映婉听到后方传来两个男生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论什么作业,然后那两个声源逐渐往自己后方靠近,最后定格在队列末尾。

徐映婉总觉得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她转头瞥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即嘴唇就展开一条舒缓的弧度,眼睛里眨巴出一点光芒。对方也愣住了,但反射弧大概要比徐映婉长几圈,等徐映婉主动开口喊了名字一会儿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挠了挠后脑勺,低头抿了抿嘴。

俩人寒暄了一下之后,队就排到他们了,男生的朋友建议要不顺便一起吃饭,俩人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进餐期间,徐映婉和老熟人似乎也没有多么热络的回忆旧交情,反倒是男生的朋友在断断续续的输出语句活跃气氛。

走出食堂后,正准备分头行动了,男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找徐映婉交换了联系方式,说以后有空可以多联系。徐映婉独自走在去讲座的路上,觉得这脚下细碎的嘎吱声好似有了韵味,满地落叶黄得像在灿灿发光。

2

林一汀回到寝室后,掏出刚才徐映婉给的糖吃了,舌尖上甜丝丝的,然后又盯着手机上的联系人出神了片刻。身旁的同学逗趣他说:“怎么着,哥们你行不行啊,吃顿饭就六神无主了。”林一汀作用眼神锤了他一顿,然后解释道:“只是想起了点以前的事情。”

不远处的徐映婉脸颊潮红,放慢了一些脚步,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大口大口喘着气,片刻后又加快速度继续奔跑了起来。跑道周围的人群卖力呐喊着,某某加油的口号不绝如缕。徐映婉冲过终点之后,班上几个志愿者同学就涌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递水的递水,送毛巾的送毛巾,顺便夸赞这次一千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人墙外,林一汀默默地注视着徐映婉的方向,他没有上前挤进人群中,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静静的观察着那边的动静。

徐映婉休息了片刻之后,又回到操场,还换了一身衣服,似乎在给参加其他比赛的同学们提供后勤服务。林一汀“不经意间”路过的时候,听到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对她开玩笑似的说:“看你平时温温柔柔,跑起一千五来还不赖嘛,这是真人不露相呀。”徐映婉脸上刚刚消退下去的潮红随即又泛滥上来了几分。继而她看到了路过的林一汀,于是对他莞尔一笑,打了声招呼。林一汀回完礼后,她就继续忙去了。林一汀在她走之后还在附近徘徊了片刻,不多久也离开了。

运动会差不多结束时,林一汀看见几个同学在聊着天便也旁听起来。当“徐映婉”三个词出现在这场对话中时,他的耳朵瞬间就竖了起来,但身体其他部位还在尽量保持不动声色。

“隔壁班女神体育不错呀,今天在一千五比赛里拿了第三名。”“确实,我还以为徐映婉是那种温柔文静的女孩子,没想到跑步耐力还可以。”一个同学的疑惑顺着嘴就滑了出来:“徐映婉长得是还不赖,但叫女神是不是夸张了点?”

旁边的同学用胳膊肘怂怂他,一幅了如指掌的样子,给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吗?他们班有人给她写了封情书,极其风骚,并在信里叫她女神,信还没送出去呢就被班主任逮着了,还无情的当全班面念了出来,于是大家现在都叫她女神了。”

林一汀听罢,蹙起眉头,悄悄远离了这几个人。

3

拿到林一汀的联系方式之后,徐映婉觉得这讲座现场变得灰扑扑的,远不及刚才的银杏叶明亮。她的胸腔里仿佛盛下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山峦的曲线描绘出她波动的心绪,山峦的重量却没有压在她心头,而是由一个少年的身影撑了起来,这让她心里满当当却又轻飘飘。

徐映婉打开手机给高中的好朋友张玦发消息:你知道吗,我刚才偶遇老同学了。张玦的消息很快就回了过来:哪个老同学呀,跟你这么有缘。徐映婉立刻接了一句:是原来高中隔壁班的林一汀。张玦瞬间抖了个机灵起来:不亏是我们女神,什么情形都能遇到。徐映婉补充道:也还好啦,也没有很尴尬。看着许久没有人叫过的“女神”这个外号,徐映婉忽然想起了那个难忘的夏末。

徐映婉看着班主任大步迈进了教室,这节是班会课。这位老师的脸上流连着极易捕捉的光彩,他开口说:“我们班有一位同学的文采很好,写了一点文章,这次班会我想来和同学们一起分享一下。”

于是,班主任顿了顿嗓子,开始用他雄浑的男低音边念文章边点评:“亲爱的wan,注意,这里的wan不是一个字,而是这位同学画了一只吃饭的碗。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请不要觉得我突兀。毕竟,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中的四分之三。那这位同学还有四分之一用在哪里了?”

“遇到你之后,我才发觉自己从前过得多么没心没肺。因为爱上你之后,我才发现爱一个人真的好累。你在哪里,我的目光就要追随到哪里,我从前只有三百度近视,不知道是不是这双眼睛追你追得太紧,现在都涨到五百度了。但是,请放心,我不会责怪你,因为这是我心甘情愿为爱献身。眼睛的健康都不当回事儿,那我觉得这位同学还是有点没心没肺。”

“我以前的女神是刘亦菲。可是现在,就算一百个刘亦菲穿可爱小裙子同时站在我面前,我的心也坚若磐石。因为你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女神。You are my only Godness forever!最后一句话还有翻译,英语老师看见了应该会很欣慰。”

在鉴赏文章期间,全班同学,无一幸免,全部在竭力屏着呼吸憋笑。突然之间,一个同学撑不住气息了,笑出了声,随即浪潮般的笑声便一波一波从教室里涌出来。徐映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被和班主任嗓音一样低沉的气压包裹,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哪个臭小子写的,时不时向徐映婉投来一束调侃的目光。徐映婉只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再在周围建一个屏蔽区,以隔绝外界喧嚣。

时隔这么久了,那种海啸般扑面而来的尴尬和窘迫,仍然难以忘怀。徐映婉顿时觉得今天的讲座没滋没味,于是收了收心神再听一会儿就离开了。

大概半个月之后,徐映婉收到了林一汀发来的短信:听说你们H大附近有一家川菜馆很有名,我一直挺想试试的,你有比较方便的空余时间吗,那边我不太熟。徐映婉看到之后思索片刻回复说:我这个周末都可以的。

4

林一汀斟酌半天,慢吞吞的回复徐映婉,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随后他搓了搓手心里渗出的汗,然后就和同学一起去泡图书馆了。

晚上回到寝室之后,林一汀的父亲转来了这个月的生活费,他盯着父亲的头像,父亲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当时,林一汀的父母和徐映婉的母亲刚在班主任办公室里结束一场不甚愉快的谈话,或者说,是非常不愉快。

在出校门之后,林一汀闷不做声,垂着脑袋跟在父母后面,父亲忽然转头对身后的人甩下一句话:“你谈没谈恋爱我才不管你,但是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和徐映婉真的在一起了,瞧瞧你这个样子,这丈母娘也够你喝一壶的。”

想到这里,林一汀无奈的摇了摇头,就去洗漱休息了。

约定的时间如约而至,林一汀本来想由着徐映婉带路的,谁知她却迷失在一群相似的建筑里。最后还是林一汀带着她摸索到了这家川菜馆,照着菜单和服务员的建议点了几个招牌菜。等菜的时候,林一汀在桌底下抠了抠手指,又摸了摸手机,最后还是把手机扣在了桌上,对徐映婉说:“好久不见,没想到上次能在K大遇见你。”

“我经常去K大听讲座,有些主题和内容我都很喜欢。毕竟我们H大还是比不上你们K大。”

“别这么说,你肯定是没发挥好,不然我们肯定可以一起考上K大的。”

“那个事……不提也罢,是我失约了。”

徐映婉说完这句话,静默的空气因子开始阻塞住林一汀的七窍,无数话语在身体里打转儿,却无法冲出去打破这戛然而止的尴尬。

林一汀清了清嗓子,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试图成熟而深沉的教育她:“过去就过去了,你已经努力过了。”正在此时,服务员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来上菜了,服务员的身子挡住了桌子对面的徐映婉,不过林一汀真切的听见她用软绵绵的笑气送出一个好字。

不知道是这红彤彤的川菜让人情绪高涨,还是两人心照不宣忽略刚才的话题,这片区域的气息逐渐轻盈起来。他们开始对彼此一点点伸出触角,试图找到熟悉的那个彼此。

5

徐映婉由着林一汀把自己送到了寝室楼下,互相道别之后就分开了。回到寝室后,几个室友七嘴八舌的问她,约会怎么样。她捂着嘴笑了起来,指缝间漏出几个句子。什么约会呀,就是老同学叙旧。那家川菜确实挺好吃的,水煮鱼好吃。我们俩刚开始还有一点拘束,后面就好多了。

一个室友好奇的打探:“之前从没听说过你在K大还有一个同学。”徐映婉解释道:“我们小时候就是邻居,经常一起玩,后来我家搬走了,就没怎么联系了。然后高中的时候又是隔壁班,有时候放假会一起去学习,不过因为一些事情又断开了联系。现在大学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在同一座城市,我也是前段时间偶遇到他才重新联系上的。”另一个室友恰如其分的插进一句点评:“原来是青梅竹马。”几个女生开始哄笑,徐映婉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于是躲去卫生间佯装洗手了。

徐映婉一边摩擦着手上的泡沫,一边回忆起了一些往事。上高中的时候,当徐映婉刚发现小时候的玩伴林一汀就在隔壁班的时候,两人礼貌的互相交换了笑容,然后就一直保持着点头之交的友谊。

大概是有那么一次,徐映婉又和母亲闹起了矛盾,于是就在满腹委屈的怂恿下试图离家出走,走出家门没多远,她又后悔了。于是她来到了祖父祖母家。谁知道他俩恰好出门了,徐映婉就在楼底下徘徊着等他们。

还没等到祖父祖母,倒是把“竹马”给等来了。林一汀面露诧异,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说来看望一下爷爷奶奶,但是却碰到他们不在家。这发红的眼眶和和抽动的鼻头在瑟瑟寒冬中倒也不突兀。林一汀听罢迈出了自己准备回家的步子,刚踏出一步,又缩了回来,挠挠头对徐映婉说:“要不到我家来坐着等?”徐映婉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抖出了几个“嗯”字。

走进林一汀家里后,徐映婉环顾四周,感慨了一句,你家真是没变样,然后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林一汀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座位说:“你可以在这里歇一下。”徐映婉就应声坐了下去,然后林一汀就进了房间,半天都没再出来。

徐映婉一个人呆着有点无聊,就轻敲了下林一汀的房间门,听到一声“进”之后,便踏进去了。她发现林一汀在梳理上次考试的题目,归纳到错题本上,便随手瞟了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这道题我也错了。”林一汀点着头说:“这道题确实有点难度。”徐映婉接着夸了一句:“你这错题本做得挺不错的,错误原因、疑难点、解题过程都整理得挺详细的,有机会也教一教我。”林一汀看了看徐映婉,又看了看自己的错题本,斟酌片刻之后便答应了。

6

林一汀回到学校之后,咚咚跳的心脏终于平息下来。一个舍友正在和女朋友打电话腻歪,他边打着电话边用眼神给林一汀暗送秋波。林一汀“切”了一声,径直坐回自己的座位,嘴里咕哝着:“酸死了。”

林一汀撑着脑袋刷着手机,熟练的打开了徐映婉的朋友圈。内容并不多,翻来覆去看也就那些。一张风景照映入眼帘,其中的光景让林一汀想起了某次秋游曾观赏过的一帘瀑布。

当时,林一汀本来和几个同学一起走,谁知路上偶遇到了同班同学李衍。然后走着走着其他人莫名其妙开始比赛,把李衍和林一汀远远丢在了后面。林一汀纯粹是因为缺乏运动细胞,但李衍为什么走那么慢就不得而知了。

当走到一处瀑布的时候,李衍突然对林一汀表白了。其实林一汀心里涌入无数慌张的情绪,但他还是让自己表现得很镇定。他一时间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虽然他觉得这个圆乎乎的女孩子挺可爱的,但是他真心认为这个时候应当好好念书。于是他一边在大脑里疯狂构想自己该如何回答,一边不由自主的忽略那缺失的运动细胞,铆足了劲参观完了所有的行程。

等回到营地的时候,林一汀发现李衍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发呆,确认了一下她周围没人,没有人会知道这尴尬的事情,他便开了口:“李衍,我觉得咱们这个时候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林一汀也确实做到了以学习为重,他连假期都不放过学习,甚至还抽出空来教徐映婉做错题笔记。但他却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偶遇同学。在书店里逛来逛去的几个同学里有眼尖的发现了他们,叫了一声林一汀的名字,林一汀抬起头看见熟人便也回应了一个招呼。徐映婉没发出声音,但在一旁笑以示问好。

回到学校后,书店里遇到的同学中还有人来问林一汀,怎么和隔壁班女神在一起。林一汀解释道:“我在教她做错题笔记。”同学又继续追问了:“他们班那么多成绩好的,怎么偏偏来问你呀?”林一汀只好无奈的说:“我俩以前小时候是邻居。”同学立刻惊叹道:“你和她是青梅竹马?我们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肯定是心里有鬼!”说完这句话,该同学都没听林一汀后续苍白的解释,就美滋滋的去分享刚听到的劲爆消息了。林一汀也不知道,这些话经过几番添油加醋,再传到别人耳朵里,比如李衍,会变成什么样。

7

徐映婉扫了一眼手机,看到K大这周五下午有一个讲座似乎挺有意思,主题叫“没有死亡就没有美德”。思来想去,徐映婉还是给林一汀发了消息:你这周五晚上有没有空,我刚好下午在你们学校有讲座要听。没等多久,林一汀的消息就来了:有空的。然后他们就约了个具体时间和地点。放下手机之后,徐映婉对着这个讲座主题陷入了沉思。

高中的时候,徐映婉的外祖父便因病去世了。自父母离婚分居以后,她就一直和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一起。当时的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亲近人群的去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林一汀那段时间还在教她做错题笔记,有时候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也会安慰一下,但却吐露不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肺腑之言。他只是不断的重复:“你别难过了,你不要太伤心。”想到他不断重复这几句话和挠头的样子,徐映婉的嘴角悄悄扬起了稍许弧度。

这件事还没过多久,徐映婉就记得,林一汀班上有一个女生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徐映婉对那个女孩子还是有点印象的,有点圆乎乎的,笑起来还挺可爱,觉得很是惋惜。有一次和林一汀一起学习的时候,他不停的抠着手,时不时掐一下自己的大腿,脸上却神色如常。徐映婉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于是问他怎么了。

他面露难色,仿佛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才叹出一口气,说:“我们班有个同学出车祸去世了,车祸之前我们班刚发布上一次考试的分数和排名,她好像考得很不理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谣言说,她因为考试成绩而想不开了。我们班主任这几天都不怎么蹲班了,可能去忙着处理那些事儿了。”

徐映婉安慰道:“真的好可惜,我对她还有些印象呢。”林一汀说完刚才那些话,却并没有像别人倾诉完后一样松弛下来,而是开始垂下头,用双手胡乱的扯着自己的头发。过了半晌,他才又艰难开口:“可是,只有我知道,前不久秋游时,她跟我表白了,我拒绝了她。但我拒绝的时候真的确认过了,周围没有人。现在班里组织大家把手机里有她身影的照片都冲洗出来,收集起来后再带着一起去看望她的父母。可我……不知道要不要去。”

徐映婉听罢,拉住林一汀的衣袖,阻止他扯自己的头发。徐映婉正视着他道:“去吧。我陪你一起去。”林一汀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郑重的点了点头,说好。

8

K大里面有几间餐厅是承包经营的,价格实惠,味道有保障,于是总有源源不断的学生涌进来想要改善下伙食。这次林一汀选了一家韩国料理,想带徐映婉一起体验一下K大里群众呼声比较高的餐厅。

随着菜品一一上桌,牛肉汤、蟹黄年糕、煎鲅鱼、辛拉面、蓝莓山药一起在餐桌上摆成一道令人垂涎欲滴的风景线。林一汀吃了几口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徐映婉:“你这次来听什么讲座啊,值得你那么大老远跑过来。”

徐映婉嘴里还有食物,她嚼了几口又咽了下去,才开口说:“主题是‘没有死亡就没有美德’,我觉得讲的内容还挺不错的。比如,那个老师说,海德格尔将生命理解为向死存在。”林一汀摆了摆脑袋:“我觉得活着单纯就是人的本能,什么要叫向死存在。而且这个讲座主题名字也很奇怪,你以后少听点这种奇怪的东西。”

徐映婉捂着嘴,但眉眼都变得生动了起来,她解释说:“这个主题的意思不是说死了才算美德,而是在讲:死亡一方面令人憎恨,另一方面却更加凸显生命的珍贵之处。人所珍爱的美德和感情,因死亡的衬托而更加明晰。人是很有限的,首先就体现在生存时间有限,这既是一种遗憾,也是生而为人最值得珍惜和荣耀的部分。”

林一汀又夹了一筷子牛肉递进嘴里,然后配合的点点头,心里却想:就算绕着弯子解释,也还是奇怪。林一汀看徐映婉没有再继续就这个话题发表意见,便放心的继续享用年糕去了。俩人稍后就日常生活作了一些沟通,当说到徐映婉的妈妈时,林一汀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林一汀回忆起自己高中时为什么会和徐映婉闹得如此不愉快,以至于后来都断了联系了。那个时候林一汀由徐映婉陪着和同学们一起去了李衍家探望她的父母。期间李衍的母亲看上去非常悲痛,父亲还稍微好一些,仍在保持礼貌招待这群女儿的同学们,李衍的弟弟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着这群涌入自家的哥哥姐姐。

表达了些许安慰之后,同学们便知趣的纷纷撤离了现场。林一汀也和徐映婉一起离开了。等到林一汀发现徐映婉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蹲在地上突然哭了起来。林一汀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画面,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念着:“别哭了。”

经过一阵发泄之后,徐映婉才终于慢慢站了起来,边起身边抹眼泪,同时还在解释着:“对不起,我就是突然想起我外公了,我真的好想他。为什么人都会死,这样会不会最后就剩下我了,我不要一个人。”

林一汀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挠了挠脑袋,然后这只手又悄悄搭上徐映婉的肩膀。他软下声音说:“你不是一直想考K大吗,我陪你一起考吧。”这句话像是一支蘸满颜料的笔刷,在徐映婉脸颊上肆意涂抹了几笔绯红。她愣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的把脑袋向林一汀的方向靠近了一点,似乎贴到了林一汀的胸膛,但又没有真的靠上去。

此时,他们附近走过几个路人,有人喊出了他们的名字,俩人才齐齐抬头,双光一致对向了声源。林一汀清清楚楚的看到,不远处,徐映婉的班主任站定了,打量着他俩。

9

徐映婉上次从K大吃完韩餐回来之后,又陆续和林一汀约过几次,有时候是徐映婉去K打听讲座顺便吃个便饭,有时候是林一汀说他想去某个展览但是同学都刚好没空。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全然没有初遇时的生分了。

徐映婉发觉自己的口袋在震动,掏出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接了之后,母亲询问了下近况,然后又不厌其烦的叮嘱了一些事情,应允下来以后,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徐映婉总觉得上了大学之后,整个人都要轻松一些,大抵是因为可以和母亲保持一定距离。可母亲同从前比也转变了许多,所以她也舍不得离开太远。

父母亲从她有印象开始,就总是在吵架,后来这段婚姻终于不堪重负了。这两人分开以后,徐映婉便跟着母亲去和外祖父外祖母一起生活。这段亲密关系的变化,让母亲仿佛要把整个人生的所有期望都压在自己身上。

母亲总是对徐映婉说,你爸那个家伙都找到新的女人了,我现在只有你了。高中班主任也是母亲的熟人,这是母亲特地做下的安排,以更好的督促徐映婉的学习。

于是,之前那次她还未收到的情书,被班主任缴获后没几天,母亲就知道了。母亲开始质问她,写这种东西的人,一看就不正经,你为什么要和他有接触,要找到和你爸一样的烂人,你以后要怎么办。徐映婉只是沉默,沉默的听着,沉默的看着。

后来和林一汀一起遇到班主任那次,果然也逃不过母亲的责罚。母亲甚至要求把男方父母也都叫到学校来,不顾老邻居的面子,开口斥责:“你们是怎么管教你们儿子的,现在是谈恋爱的时候吗?你们家是儿子可不怕,万一耽误了我们家姑娘的前途怎么办?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林一汀的父母只是客套了几句,也没有赔不是,最后离开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垮着脸。

从那以后,林一汀和徐映婉就几乎没有联系了。就算有,也是从同学口中得知一些辗转过数遍的消息。最后,林一汀考上了K大,徐映婉只考上了H大。

10

元旦节差不多要到了,意味着这一年即将结束。春去秋又来,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林一汀藏了点小心思,试探徐映婉:“今年跨年G市刚好有个庆祝活动,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徐映婉没有片刻犹豫就答应了。

江滩边,无数人头攒动,林一汀和徐映婉也是其中两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江心岛上晚一点会有烟火表演,观光客们都早早的到了观赏平台,试图占据最佳观赏位置。林一汀和徐映婉则在边等待边闲聊着。

林一汀感叹道:“今年过得真快。”徐映婉附和道:“确实,长大真的很快。”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小时候还没我高,现在可比我高一大截了。”林一汀无奈的挠了挠脑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别提了。”徐映婉戳了戳他的胳膊,继续说:“不止这件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手,还是我帮你出头的。”

林一汀的小脸蛋彻底垮了下来,心想:就因为这件事,我还被我爸指着鼻子骂呢,说我没出息,被人欺负都不还手,居然还让人家小姑娘为我出头,说我到底要不要脸,我不要他还要呢,说我这个儿子真是白生了,怎么这么个德行。他想着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徐映婉看到林一汀叹气,赶紧找补说:“女孩子发育是比男孩子要早一些啦。”林一汀看着在暗处涌动的冰冷江水,呼吸着新鲜而凛冽的空气,胸腔里却热烘烘的。

等待半天之后,烟花表演终于开始了。当第二朵巨大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林一汀转头对身旁的徐映婉说:“我们在一起好吗?”徐映婉听到这句话,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她看了一眼林一汀,又抬头望向夜空,待第三朵烟花升腾起来的时候,她对着江心岛的方向,说了一句好。林一汀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顺势将她揽入怀里,同这无数人潮依偎在一起。

在这静默萧瑟的冬夜,树木凋零,花草枯败,积雪封霜,天凝地闭。可是,不仅这天上无边暗幕中涌出了簇簇繁花、熠熠华光,地上小人儿心里也早已冰雪消融、春意盎然。

烟花结束之前,林一汀听见,一直在沉默着欣赏景观的徐映婉忽然开口:“我常跑去K大其实不是真的想听那么多讲座,而是知道你在那里,现在我终于跑到终点了。” 林一汀听罢眉开眼展,用掌心蹭着她的脑袋,得意洋洋的说:“我也经常自己一个人去H大,都是那家川菜馆的老顾客了。我可不是你的终点,而是你的陪跑。”